葡萄柚的皮

存文自留地。三次元社畜随缘更新。

【酒茨】酒逢知己(完)

*1W5一发完

*辣鸡文笔无考据不知所云,OOC和BUG都是我的,lo主BLX砖请从轻

*微量晴博

*本来听说产粮出SSR结果没写完就抽到了……于是剧情像开了火箭光速完结(打)

*感谢阅读


1

茨木一行人回到庭院的时候天色渐晚,一群小妖们吃完饭正在院子里闹腾,源博雅在树下擦着弓,一旁晴明正伏在案几上写写画画,神乐无所事事看着他们闹,偶尔被逗的小声笑出来。

茨木一眼看到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倒在石桌上睡觉的酒吞童子,旁边围了一群小萝莉,其中为首的莹草正拿着一个夹板一样的东西对那头红色的头发比比划划,条件反射大喝一声:“你们!想要要对吾友做甚!”

蝴蝶精桃花妖跳跳妹妹瞬间作鸟兽散,剩下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童女躲在莹草身后瑟瑟发抖。莹草勇敢地抖了抖手里那根毛球,抬起头怯生生道:“我们只是觉得酒吞大人的头发太蓬了想给他夹顺一点……像博雅大人那样!”

茨木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吾友的头发比那个阴阳师亲属好看多了。”

一旁席地而坐也跟着擦弓的白狼听罢马上反驳道:“博雅大人才是最好看的。”

茨木顿时觉得有必要给这些不长眼的小妖好好说道个三天三夜,就听莹草在那边小声嘀咕道:“那你是怕酒吞童子换了和博雅大人一样的发型比不过博雅大人吗?”

茨木听罢登时大怒:“大言不惭!吾友什么样的头发都是最好看的!”说着手一伸,“拿来!”

莹草马上把夹板递了过去,一旁装作正在看花看草的桃花妖跳妹蝴蝶精一众纷纷暗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茨木不会用,举着一缕头发对着夹板摆弄半天,莹草刚想出手指点,忽然发现酒吞童子呼吸一轻,放在桌上的手动了一下,马上对着战友们比了个手势,瞬间樱花树下的萝莉大军退的一干二净。

开什么玩笑,酒吞童子可不比茨木童子那么好忽悠。

茨木无知无觉,高兴地举着头发和夹板对醒来还有些迷茫的人说:“挚友啊,你终于醒了。”

庭院顿时陷入了一阵迷之沉默,连埋首书卷的晴明都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

随后就是晴空一声暴喝:“你这家伙在干什么!!”

茨木:“诶?”

跳起来的酒吞身手敏捷地大手一挥卡住了茨木的脖子,一边用力勒紧一边伸手狠狠弹他敏感的角,茨木被勒得喘不过气,又痛的直吸气,扭曲着脸断断续续道:“不愧是……吾友……喝醉了也,也这么厉害……”

酒吞一阵无力,想也知道这家伙又被忽悠了,不解气的又狠弹了几下他的额头,放开了他:“我没喝醉,只是睡一下好吗。”

自从答应了阴阳师签订一年的契约,他就很少喝得烂醉如泥。

茨木完全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重点,更兴高采烈了:“吾友已经恢复之前的霸气了吗,等到一年期满,吾等挚友再次登上鬼族巅峰!”

“……算了你高兴就好,”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偷窥的视线,酒吞懒得多做纠缠,抬手勾住茨木的脖子拖着他往后院走去,“走吧,陪我喝酒去。”

警报解除一群小女妖才慢慢从树上,房子底下和房顶钻出来,莹草看着这对狗男男远去的背影委屈道:“夹板还我啊,明天我还要拉头发的。”

 

2

最后萤草也没能拿回夹板,等她偷偷摸到后院的时候,正好看到茨木随手放在地上的夹板被酒吞往后一坐,“咔嗒”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有些醉意朦胧的酒吞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捞,在月色下端详许久也没看出是啥玩意儿,大手一挥直接扔出了后院。

……好气哦。

 

第二天萤草就剪了个短发,手上毛球也不拿了,换了片枫叶,从酒吞面前跺着脚来回走了三圈。

——可惜酒吞get不到梗,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

尽管萤草的新造型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晴明还是颇为头疼地把小姑娘偷偷叫过来。

“你是真的觉得酒吞童子的头发像博雅那样会好看?”

“真的。”

“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

最终萤草受不了晴明对她的审美表示怀疑的眼神,索性手里枫叶一甩,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嘤嘤嘤:“……好啦我故意的那又怎么样,他那么讨厌,茨木酱为他付出那么多……还要喜欢他,好可怜,呜呜……”

饶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阴阳师大人这下也不得不打开折扇掩住抽搐的嘴角,你嘴里可怜又深情的茨木酱一巴掌能打三个你你知道吗?

晴明侧头问靠在窗栏上早已笑倒在地的源博雅:“最近京都又流行了什么话本吗?”

背着弓的贵族青年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断断续续道:“是一个流浪的武士与醉酒的艺妓有了段露水之缘,爱上薄情的艺妓后从此陷入痛苦之中,最后惨死的故事啊哈哈哈哈……”

“……艺妓?”

醉酒??露水之缘???

安倍晴明不由地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确保某人不会听到这些能让他灭了整个京都的东西。

看着坐在地上捂着脸假哭的小姑娘从手指漏出的缝里悄咪咪观察他的表情,英明神武的阴阳师大人哭笑不得,只得挥挥手让萤草离开。

 

虽然想要恶整酒吞大部分原因只是一群小孩子精力旺盛的玩笑,安倍晴明也不由想起当初,比起成天喝酒无所事事酒吞童子,院子里一群小妖对茨木童子可是惧怕得半死。

酒吞刚和晴明订下契约那会儿,庭院第一次迎来酒吞童子这种等级的大妖怪,一众小妖在鬼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以往热热闹闹的院子清冷得连一只灯笼鬼都找不见。

后来源博雅随手在庭院水池打水漂的时候把伪装成荷叶的河童头打肿了,晴明在树下案几写符文的时候抬头看见樱花树上鸟妈妈给叽叽喳喳小鸟哺食,一二三四五六,最后排排站着童男童女两兄妹,山兔在酒吞路过的时候极力想把山蛙跟池边的青蛙们混在一起——快拉倒吧我们池子长不出这么大的蛤蟆!

万般无奈下晴明只好去和酒吞童子交涉,一向不拘小节的鬼王这才反应过来,收起了自己一身横行霸道的妖气。

收敛气息后的鬼王倒是不难相处,一个月半数有余他都在外面办晴明交代的事,另外一半在庭院的时间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小妖们也渐渐发现传说中的恶鬼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开始慢慢出来活动,甚至有次山兔和孟婆打闹的时候把手里的苹果糖甩到了红发恶鬼头发上,吓得快背过气去了,被闹醒的鬼王也只是皱着眉“啧”了一声,随手一道妖气割掉了沾着糖的头发,又继续睡去了。

可一个月后追着鬼王而来的茨木童子,那可是实打实地把庭院半数妖怪都揍了个遍,还揍了两次。像妖狐,只一下就疼的躺在地上装死死活不动弹,一众小妖里只有萤草顽强地扛过了第二波攻击,还抽空用毛球叮了茨木几下。

茨木童子倒是挺意外,高看了她两眼。萤草趴在地上不甘地揪着草坪:“觉……我要换你的狼牙棒……”

——爸爸别啊?!?!

 

一时间人人自危,对陌生的鬼族大将又恨又怕。

所幸不用等到晴明去交涉,订完契约的茨木童子自顾自地缠酒吞去了,众妖松了一口气。

然而之后有事带着酒吞出去忙了一个月的晴明回到庭院,发现大家居然都和茨木混熟了,连桃花妖都能和他聊一个下午。

晴明饶有兴趣地问起的时候,小桃花这么解释道,如果他在说他的事,你回“噢,你好厉害”就可以了,如果他在说酒吞童子,你就回“原来酒吞童子这么厉害”,两句话随便挑着回,然后你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

……看起来是完全被敷衍了的样子呢。

茨木童子看上去虽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恶鬼,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酒吞和晴明走之后,庭院众妖又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闲不下来的鬼族大将翻遍整个庭院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打架的活妖。他脚上又挂了一串银铃,一听见铃铛响,哪怕是笨拙如涂壁都知道赶紧与院墙融为一体。

相熟的契机是某天萤草听见铃铛响刚想跑路,结果手中长长的萤草尖儿卡在了头顶树枝上,踮着脚拽了两下拽不下来的小姑娘只好听天由命,哭丧着脸听着越来越近的铃音瑟瑟发抖。

茨木童子对她还有点印象,抓到只活妖还挺高兴,说这院子挺大怎么连只妖都没有大家平时都这么忙吗。

萤草还能说什么,只好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毛球,准备随时开盾,放眼望去周围死一般寂静,只有躲在屋子底下的座敷悄悄伸出个小脑袋,幽幽地给她点了盏鬼火。

萤草:“……”

茨木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窘境,想了想,巨大的鬼手单手拦腰拎起了轻飘飘的小女妖放到了树枝上。

萤草:“……诶?”

茨木:“怎么?汝不是要拿它下来?”

萤草猛点头,赶紧伸手把卡出的毛球从树枝间扒出来,一溜烟跑了。

后来大家和茨木童子说上话之后才发现,这只大妖怪虽然危险,武力打不过他,但智商好歹可以压制他,如果智商也不能碾压他,那情商肯定可以完爆他——简而言之,好哄的很。

庭院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热闹闹,甚至小妖们还排了个值班表,距离晴明大人和酒吞童子回来还剩XX天,今天该谁去陪茨木童子啦……都是后话了。

 

那边源博雅终于笑完了,直起身子:“哎哟喂,没想到茨木这个家伙还挺受欢迎的嘛,罗生门的恶鬼也这么有人情味嗯?”

长发的阴阳师这才从回忆里抽出神思,敛了笑意,轻轻摇摇头:“他们两个当中,酒吞才是那个更有人情味的吧。”

源博雅看着他一脸“你是不是脑袋撞涂壁上了”无药可救的表情,安倍晴明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无奈接下这枚鄙视的白眼。

 

3

酒吞童子主动找上安倍晴明是因为红叶——也只能因为红叶。

被黑晴明蛊惑而堕为恶鬼的女子停止食人后再不复以往的艳丽容姿,她就像一株从根部腐烂的红枫,慢慢开始凋零衰败。不能再靠吃人来获取力量,而一张腐烂的脸对嗜美如命的女子而言,怕是比魂飞魄散还难受。

酒吞童子找到安倍晴明,提出靠缔结契约来供给红叶力量的方式延续女子的存在,也就是将红叶收作式神。白发的阴阳师应下了,却微微摇了摇头:“说起来此事也算因我而起,红叶的性命我必然会救,但却不是和我订下契约。”

“我既不会回应她,就不必再给她伪善的希望。”

他以为酒吞童子必定会勃然大怒,都已经做好一战的准备,没想到红发鬼王只是摇了摇头,简短道:“若是其他人红叶未必肯。”

晴明还想说什么,难得在清醒状态的鬼王沉声打断他:“换你收红叶作式神,不必放她在身边,我欠你一个人情。”

安倍晴明闻言顿住了,闭目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本不应该以此相挟,只是近期京都局势实在……”

“我的条件是,换你,大江山的鬼王与我订下一年之期,平定京都局势,你可愿意?”

周围妖气陡然浓重,红发鬼王的威压如山一般漫上来,压迫得人几近窒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收我作式神,好大的口气!”

名满京都的阴阳师面色不变,冷静道:“我无意将你的强大据为己有,只想借你之力护住身边的人,仅一年,无论一年后京都局势如何,我是死是活都与你再无关系。”

酒吞童子听罢沉默片刻,最终同意了要求。

 

订下契约后安倍晴明踟蹰道:“我们之间的交易红叶那边……”

酒吞童子摇了摇头:“不必告诉她。”

白发阴阳师闻言微微诧异,大江山的鬼王看他表情,轻嘲道:“我既然已经把她推到你这里,怎么可能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

世间从不缺奋不顾身的痴情人,只是这些换作是鬼王,总让人觉得难以想象。安倍晴明道:“已经决定放弃,为何又要为她做这些?”

酒吞童子嗤笑一声,眼里的鄙夷都不屑掩饰:“本大爷愿意做什么那便做什么,不像你们人类,总妄想着笔笔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被开了地图炮的阴阳师也不甚在意,反倒笑了:“那我便让八百比丘尼去寻鬼女红叶,待您处理完私事,庭院大门会为您敞开。”

 

安倍晴明离开之后酒吞童子靠在树下喝酒,说是处理私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自己早已离开大江山许久,那边的恶鬼精怪依然照常生活。说到底妖怪和人一样,不可能完全依赖谁而过活。

脑海里一闪而逝某个聒噪的白发恶鬼,马上被他抛之脑后。向他交代去向?想想就一脑门子叽叽喳喳,烦死了。

大江山的鬼王靠着自己的酒葫芦,打算喝完安安稳稳睡一觉,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再去京都。

 

 

4

酒吞童子揉着宿醉未醒的脑袋进屋的时候,茨木正跪坐在桌边喝茶,看到他爽朗一笑:“吾友!你清醒了!”

“啊嗯。”酒吞动了动酸涩的脖颈,心不在焉地应着,忽然视线停留在某处,愣住了。

茨木扭头冲着厨房要醒酒汤,脑袋上那根隐在白发里的小辫子跟着一甩,酒吞眉头一跳。

就算醉了,传说中的罗生门之鬼也不至于放松到有人近身也无知无觉……妈的那只长鼻子的肥猪!

酒吞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抬眼眼风一扫,檐下众妖都低下头干活愈发勤勤恳恳,帚神甚至刹不住车来了个360度全旋大扫除,一地落叶全糊在酒吞头发上。

酒吞抹了把脸:“……你想去喂达摩么?”

帚神“嗖”的一下冲出了屋子,速度堪比火弩箭。

“吾友。”

茨木皱着眉越过桌子想用那只独臂帮他拍掉头发上的枯叶,被酒吞一只手牢牢抵住了额头,强硬地摁回座位上:“免了。”

说完抬眼环视了一圈,刚刚偷眼看的小妖们又慌慌张张低下头。

酒吞皱着眉烦不胜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跟茨木待在一起一群妖怪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粘,什么毛病。

茨木被他拒绝惯了也不放在心上,甚至对周围针扎一样的偷窥视线无动于衷,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对他的每日赞歌,酒吞脑门疼的简直想再宿醉一场。

茨木脑后的那根小辫子随着主人摇来晃去,酒吞的视线忍不住一直跟着那根活泼的发辫左右飘忽不定,茨木感觉到他一直黏着的目光奇怪地看过来:“吾友?何事?”

酒吞顿时感到周围的视线灼热起来,期待的重量如同一座大山“哐当”压了下来,就连平时三不管的青行灯也悠悠从远处飘到房檐下挂着。

酒吞沉默了半响,最后干巴巴道:“……没事。”

凝着的气氛又热烈起来,蝴蝶精哼着歌端来了一盘和果子,跳跳妹妹也有样学样端着干果过来,摇摇晃晃来到桌旁的时候盘子里的东西漏了一半,他们只好又去把屋外嘤嘤嘤的六星帚神叫了进来。

庭院里的精怪和人一样三餐茶点一样不缺,曾经酒吞还以为安倍晴明只是让式神给他做个饭,没想到刚来第二周就感受到了一大桌子式神围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妖怪是不需要吃饭的吧?”酒吞一脸怪异。

源博雅握弓的修长手指摸索着酒瓶颈身不怀好意道:“妖怪也不需要喝酒。”

酒吞只好闭嘴了,谁让整个院子只有源博雅能搞到好酒。

茨木比他适应良好,很自然的拿起一串和果子递到他嘴边,酒吞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按了下来——但也来不及了,他感觉自己按在茨木那只独臂上的手承载了太多期待快要燃烧起来,屋外传来青行灯幽幽的叹息,一身青衣的清丽女妖在半空游刃有余地转了个身,光明正大地正对着屋里。

酒吞:“……”

每天都沐浴在这种目光之下,简直寝食难安。

茨木从善如流地把和果子又扔回盘子里,一边用狰狞的鬼手热烈地拍了拍酒吞的肩,一边打蛇上棍从酒吞对面挪动到酒吞身边,开始跟他讲昨天跟源博雅去哪个村子遇到哪个妖怪,句末都用“当然和挚友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结尾。

酒吞简直不知道拿这个拖后腿的怎么办才好。

 

似乎从以前起他就一直对茨木童子没辙,对他和颜悦色,他就变本加厉地黏上来,对他横眉冷眼,他更高兴地以为要来打一架,再加上红叶的事,之前酒吞嫌麻烦一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至于现在……得吧,就让这家伙开心一点好了,反正每天只要抽出点时间跟他说话,或者打一场,他就心满意足了,好像挺好养的。

酒吞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间或漫不经心地“嗯”一声算是回应,最后看茨木说的差不多了,背着酒葫芦起身往屋外走:“本大爷去找个地方睡觉。”

茨木在他身后应声道:“那等开饭吾去叫你!”

“不用管我,”酒吞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对屋檐下正好挡在他路上的青行灯挑了挑眉,“有事?”

青行灯冷哼一声,飘走了。

红发鬼王对一路谴责的目光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往后院去了。

 

5

酒吞在后院池塘边找了块巨石,靠在巨大的酒葫芦上懒洋洋地感受秋日的暖阳,思绪发散得无边无际。

他对茨木童子一向没什么负罪感,大家都是活了百千年的老鬼了,就像他对安倍晴明说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不见的欠了谁的。仔细说来,其实他认识这家伙也上百年了,却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源博雅曾经嘲笑他,庭院里茨木比他晚来,人缘比他可好太多了。

酒吞嗤之以鼻。

庭院里百来只妖,茨木看上去貌似都挺熟,但酒吞肯定那家伙根本叫不出一只妖的名字,包括那个拿着毛球的小姑娘。

就像当初在以暴制暴的大江山他能一路杀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初来乍到后,发现大江山的那一套路子在庭院已是无用,便微妙地调整了自身。

所以酒吞一个月之后回来半点也不奇怪茨木童子已经看似很好地融入了这个地方。

就是这么个奇妙的家伙,直来直去的性子里古怪地透着点难以捉摸的精明,敛了一身煞气的温和外表之下难掩骨子里的傲慢和疏离。

 

茨木一向维护他,甚至带着莫名其妙的盲目崇拜和痴迷,酒吞一直以为源自于强者间的相惜与沉迷力量的傲慢,而百年来茨木表现的也一直如此。

直到他与安倍晴明签订契约后的第四天,白发的罗生门之鬼一身煞气地闯过了阴阳师的结界,妖冶的金色双瞳凝视过来的瞬间,仿佛被一条阴郁的巨蟒盘踞而上,稍一用力便是骨骼尽碎,强行撕裂结界被反噬所伤的巨大鬼手上鲜血蜿蜒而下,滴滴答答流淌了一路。

抬手拂过黏在脸颊的发丝时,白发和鬼族肤色惨白的侧脸都沾上了一抹绯红,这种带着血腥气息的艳丽第一次震慑住了他。

当初尽管茨木一直叫嚣着要杀了红叶,却也顾忌着他没有动手,这恐怕是认识茨木上百年来,第一次见到白发恶鬼凝成实质的怒火。

误会酒吞被阴阳师收作式神的罗生门恶鬼口吻里不复当初提到红叶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与不屑,他像一团金色的火焰,燃烧得盛大,却比灰烬更冷。

啊,这家伙终于来真的了。晃神间酒吞不合时宜地想到,而只是一个愣神,妖气和威压随着从地狱而来那只鬼手已雷霆万钧之势重压而下,庭院里修为不高的小妖们霎时趴了一大片。

平日里温和的阴阳师皱起了眉,不老不死的巫女轻轻叹息道:“酒吞童子大人,您的私事没有处理好呢。”

安倍晴明手中折扇抵着唇,转过头用眼神问询他的意见,意思很明确,若是酒吞不管,这位深不可测的阴阳师大人便要出手了。

酒吞叹了口气,不听解释的恶鬼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宰了安倍晴明斩断契约了。妖怪们都奉行着独立而而冷漠的处事原则,照理他不管不顾也完全合理……但茨木为他而来,他也实不愿看这莽撞的家伙再被别人所伤。酒吞深吸一口气:“喂茨木童子,你这家伙快给本大爷住手!”

白发恶鬼马上转头看向他,金瞳里剧烈燃烧的火焰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语气里带着克制的冰冷:“吾友啊……为一个女人自甘沉迷也罢,这回竟堕落到被个人类收服了吗?”

四散的妖气随着主人的注意力转向汇聚而有目的性地涌过来,酒吞背后的酒葫芦感受到对方蓬勃的杀气,缓缓升至半空中,张开了狰狞的尖牙。

茨木一愣,颔首道:“也好,那便与吾一战吧!”

 

茨木从认识他起就追着他打了几百年,虽然酒吞总是嫌他烦,但不可否认茨木与他旗鼓相当,打起来总是酣畅淋漓。

但这次不知为何酒吞自己却不想打,几次短兵相接下来也不复往日的痛快。

酒吞暗想速战速决吧,酒葫芦与地狱之手相撞,凝成实体的妖气顿时又四散开来,酒吞在浓厚的妖气未散前近身打算把茨木放倒制住他,伸手一拉只握住了空荡荡的衣袖,酒吞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神之下出手抓的是茨木的断臂,最后打算绊住对方膝盖的脚也没踢出去,只揪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扯。

茨木措不及防,一拉之下失去平衡,撞到了酒吞胸口,那只红色的角划过裸露的手臂内侧,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酒吞无暇顾及,索性顺势抬手卡主了怀里的战意浓厚的恶鬼:“你这家伙给本大爷冷静一点啊!”

本就对血腥味敏感的茨木嗅到了酒吞的血愣神了片刻,就被红发鬼王牢牢锁在了怀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酒吞也拿不准他到底疯完了没有,只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低着头在他耳边三言两语解释了和安倍晴明的一年之期,一边在心里暗骂妈的说到底为什么我要给他说这些。

说完了也不见怀里有半点反应,酒吞不耐烦了,低头道:“事情也给你说了,你到底疯完没有,完了就先回去,嗯?”

说着放开了他,心说再给老子发疯就直接打趴下。

哑巴了半响的茨木揉了揉被酒吞气息吹得通红的耳朵,忽然冒出来一句:“那吾也和吾友一起留在这。”

“啊?”刚把葫芦背回背上的红发鬼王简直想要再掏掏耳朵,后悔刚揍他的时候手下留情了,“留你个头,你给本大爷回去。”

当初能为了找他不远万里来到京都找到安倍晴明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两只活了百千年的恶鬼便站在庭院中僵持不下,一群小妖看得兴致勃勃。

银发的阴阳师折扇一敲手掌,笑的意味深长:“我看这倒也并非不可……”

鬼王杀气腾腾的目光瞬间转向他,冰冷道:“人类,不要贪心不足。”

安倍晴明轻笑道:“借助二位的力量能更快帮我平定事端,二位也能尽早离开不是?”

酒吞嗤笑:“那也要你的力量能同时承载我们两个的契约,少自不量力了。”

安倍晴明折扇抵唇:“不是还有别人吗?”

热闹看的正津津有味的贵族青年忽然被聚焦过来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啊?”

然后被老谋深算的阴阳师就这么卖了。

 

拗不过茨木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和源博雅签了契约的酒吞气了个半死,葫芦一甩就要走人,被莫名其妙又恢复了兴致勃勃的茨木缠了上来,白发恶鬼脸上的阴郁不再,满目的斗志高昂,仿佛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只是酒吞自己心里清楚有什么不一样了,如果这么多年来的追随甚至当初对红叶的敌意都可以归为慕强,那么傲慢而自恃强大的家伙为什么连屈尊于一个小小的人类这种事情也要一并跟来呢?

酒吞一直觉得茨木童子这家伙心思深沉,可惜自那天之后茨木待他又开始如从前一般再找不到半点端倪。

狡猾的家伙……

这样想着的酒吞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闭目小憩,在一片静谧祥和中安安稳稳沉进梦里,朦胧间一阵铃音踏尘而来。

 

再次醒来已是天近黄昏,还在迷糊间感到身边有人,稍微一动肩膀就感受到靠过来的重量。酒吞睁开眼,茨木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空荡荡的衣袖垂在他身上,鲜红色的角抵在耳边,鼻间仿佛萦绕着一缕血腥气息。

酒吞动了动肩膀,往身后的酒葫芦上靠了靠,茨木的脑袋便顺着他的胸膛滑下来,安安稳稳枕到了大腿上。

酒吞抬眼看去,某只妖的长鼻子正不急不缓地缩回前院,留给他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妈的死肥猪,早晚宰了你下酒。酒吞懒洋洋地暗想,也没有推醒腿上睡的昏昏沉沉的家伙。

酒吞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茨木脑袋上那条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小女妖之手的精致小辫子,白发恶鬼性子直又好战,头发却异常柔软,主人没什么闲心打理,总是显得毛毛躁躁。要说茨木这个级别的大妖怪连着中食梦貘两招,他是不怎么信的,但扯开来说也没什么意思,对方会用什么表情,如何回答……完全想象得到。

酒吞裹着小辫子在手指上绕了两圈,低下头吻上柔软的发丝,白发恶鬼周身总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松木或是鼠尾草,难以辨别的,独属于茨木这个存在的气息。

 

当初说放弃红叶,其实也不是心血来潮。

拖了那么久,无非是看准了红叶永远也得不到回应,那位名满两界的阴阳师大人尽管对谁都温柔有礼,但满心满眼的深情却吝于分予他人。他想那就耗着吧,哪天红叶终于明白自己是痴妄,许就会回过头了。

某天循着红叶的气息路过京都,徘徊在那位大人的宅邸附近,不想却看到庭院树下,安倍晴明倚树而坐,不知谁人枕着他的腿酣睡。彼时天近黄昏,从枝繁叶茂的罅隙间漏下几缕残阳,那人觉得刺眼,动了动脑袋,晴明便微微垂下头和他轻声说话,银色长发随着动作扫到了对方脸上。那人许是感到痒了,伸手揪住一缕发丝,风华绝代的阴阳师大人便温柔地笑开来,轻轻握着那只手送到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其实就算当时安倍晴明的要求没有期限,他恐怕也会答应,因为人类的生命对众恶鬼精怪而言也不过须臾,酒吞从不掩饰对人类蝼蚁般的轻视,活得太短了,这么转瞬即逝的一生能做什么?

那位风华绝代的阴阳师大人曾经轻笑着摇头:“有的东西因为有限,所以才弥足珍贵,如若未来永无尽头,反而什么也留不住,就像你也清楚今后某天会对红叶不再有感情,所有的欢喜与忧愁,爱恨与求不得,被漫长时光洗刷之后,终归是虚无。”

酒吞曾经嗤之以鼻,当时那一刹那却无端生出细微的艳羡。

拥有无尽的时间可以挥霍,不老不死,他大可以熬到安倍晴明老去死去,但那真的抵得上哪怕这样一瞬的欢愉?

在那一刻酒吞仿佛悟到了什么,总有东西是永恒的,但那绝不是时间。某一种,即使渺小如蜉蝣一般的人类也能拥有的。

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

酒吞低着头,嘴唇轻轻贴上沉睡的白发恶鬼冰凉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吹拂过鬼族苍白的皮肤,带出一抹暖色,鬼王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仿若呢喃:“你到底在想什么,嗯?”

 

6

红叶要回来的消息其实酒吞老早就知道了,安倍晴明那只老狐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早就知会了他。

起初他对庭院众小妖的小动作还未有所察觉,从外院回来的路上听到墙角似乎是有小妖低声交谈,他也不甚在意,就打算从旁经过。

忽然平时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青行灯不知打哪冒了出来,一群妖力凝聚的青色蝴蝶托着她稳稳当当地拦在酒吞前面,神情倨傲:“说出你的故事。”

酒吞一脸莫名其妙。

青行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唇,意味深长:“昨天下午你把食梦貘赶出来之后张开了后院的结界。”

酒吞不耐:“关你屁事,我们不属于你的怪谈故事征收范围吧?”

“你们?”青行灯划出重点,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倚靠,玩味道,“你们不就是鬼吗,你们的故事不就是鬼故事吗?”

酒吞懒得理她,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大葫芦,酒葫芦冲青行灯张嘴就喷出一团妖气。

如星点幽幽萤火般的青色蝴蝶托着美貌女子在半空中翻转半圈,堪堪避开了酒吞的攻击,青行灯挤兑完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纠缠,心满意足地飘然离开。

收回葫芦才发现,墙角两只小妖听到青行灯的声音后早就慌慌张张跑开了,酒吞看着半空中那个清丽的背影皱了皱眉。

 

院子里都是些年岁尚短没什么城府的精怪,愈是刻意愈发容易露出端倪。酒吞稍一上心不难发现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在他出现后便会马上消失,偶尔也能看到一群多愁善感的小女妖脸上难掩忧心忡忡。

那天妖狐坐在树下一边跟傻乎乎的涂壁吹嘘着啥一边梳理尾巴毛的时候,酒吞背着葫芦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坐下。

酒吞对这个在茨木签订完契约后第二次跟整个庭院干架时,开场就躺在地上装死的狐狸有点印象,而果不其然,欺软怕硬的家伙侧过头看到酒吞的瞬间,声音像被生生掐断脖子一样阻塞在喉咙里,梳顺的尾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开了花。

酒吞悠悠地靠在树下,漫不经心地嗤笑:“继续说啊,有什么好瞒的,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其实妖狐说话声音不大,不是凑得很近的话涂壁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本来就全身僵硬惊慌失措的妖狐听罢更是大惊失色:“你知道鬼女红叶要回来了?”

噢,这个啊。

面对酒吞恍然的脸色,妖狐才反应过来被鬼王诈出了实话,一瞬间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发青,直奔着僵尸一家去了,恨不得把尾巴塞进自己嘴里。

也不知该说这些小妖多事还是自作主张,集体瞒着一件他早已知晓的事,而且居然连青行灯也搅和其中,酒吞莫名有些啼笑皆非。

余光瞥见一群听到风声小妖气势汹汹地从前院冲了过来,为首的小姑娘拎着根狼牙棒,仔细一看,好像是之前一直捏着个毛球的小草妖,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赶来,空中隐隐还传来了姑获鸟伞剑的风声飒飒。

面前脸色发青的妖狐瞬时一跃而起:“酒吞童子大人您慢慢思考鬼生,小生先走一步了!”

连丢在地上的梳子纸扇都顾不得捡,在萤草为首的大军到来前光速逃之夭夭。

晚一步杀到的女妖们只得愤愤地把狐狸落在树下的东西全扔进了池子里。

树下的酒吞似笑非笑对为首的萤草道:“其实也不算诈他,我确实早已经知道红叶和八百比丘尼要回来的消息。”

虽然不像当初那会儿那么怕,但众妖总归还是有些悚他,谁也没有说话,只络新妇冷哼一声,露出了些微愤懑的神色。

姑获鸟叹了口气,对众妖做了个散了吧的手势。

这时忽然传来了茨木标志性的银铃声,酒吞靠在树下抬眼看过去,一身金红甲胄的白发恶鬼从前院大步流星地走来,脸上竟是少有的肃穆。

酒吞冷静地看着他过来,甚至还有闲心想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头上的小辫子。

一众女妖们都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一条道,缩在后面小心观察着。

“吾友……”明明是想好了决定过来的样子,到面前了又有些踟蹰,“听前院的兔子精和扫帚精说……那个女人要回来了。”

“啊,本大爷已经知道了。”酒吞莫名觉得讽刺,整个院子都为了茨木想把这消息瞒住,这家伙倒是自己捅出来了。说起来,酒吞微微得意,我说这家伙记不住那些小妖的名字吧。

茨木仔细打量着酒吞难以捉摸的脸色,忽的一笑岔开话题:“挚友现在力量愈发深不可测,你我许久未战,不若现在打上一场?”

酒吞内心叹了口气,起身单手拎起地上的酒葫芦,平静地与茨木擦肩而过往前院走去:“不打。”

茨木果然追了上来:“正好昨日那个阴阳师谈及雪山那边常有人类失踪,不然我们去走一趟顺便出去转转……”

酒吞侧过脸看向茨木金色的眼眸,神色淡淡:“昨日源博雅过来时带了几壶酒,酒倒是好,就是太烈,不过现在看来,正好适合一醉方休。”

茨木楞了一下,随即皱眉:“吾观挚友近来已恢复往日的强者之风,不过区区一个女人,为何吾友又要自甘堕落……”

酒吞安安静静听他口若悬河义愤填膺,神色莫辨,也不出言打断,最后才道:“说完了?就这些?”

“茨木童子,你就没别的想说?”

酒吞已停下脚步,而白发的罗生门之鬼跟着站定在离他一步的地方,不远不近,永远都给人触手可及的错觉。萧瑟秋风带着地上枯萎的枫叶卷向天际,茨木脑后隐在发间的那条小辫子垂到了耳边,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的滑稽。

“……挚友是何意?”茨木眨了眨金色的双眸。

“……没什么,”酒吞缓缓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对他的脸上勾起唇角露出几分讥诮,声音远远地传来,“茨木,来陪本大爷喝酒吧。”

白发恶鬼在原地停留片刻,最终沉默地跟了上去。

待两只鬼走远了,萤草随手扔了狼牙棒,阴郁地抹了把脸,对络新妇道:“姐,你尾针上的毒闹得死鬼吗?”

 

7

自从听了安倍晴明一席话之后,有段时间酒吞疯狂地回忆这上百年的光阴,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连值得铭记的一刻都不曾拥有。

愈是认真地想要反驳却愈是难堪地证实那些老去的旧时光早已被记忆磨白,作为酒吞童子肆意狂妄随心所欲地存在了这么些年头,如今看来更像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过活,无论是大江山的鬼王亦或是酒吞童子这个存在本身,在千万年的磅礴的光阴下终究如同浮光掠影。

还算得上印象深刻的是红叶在枫叶林中的惊鸿一舞,彼时天近黄昏,深秋的枫林如不灭的涅槃之火,一路烧上了苍穹半壁。

不过那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十几个年头。再往前数上几百年的话……啊,有了。

起初只是斗意高昂地来求一战,落败后遍体鳞伤地离开,过不了多久就寻来再战。依稀记得某次酒吞打得烦了,拒绝了他的邀战,随口一句“喝酒么”,然后才算真正说上了话。

时光久远,那酒的滋味和当初说了些什么,早已没有了印象,只记得那时候光线正好,早春的太阳还透着点凉意,一瓣樱在明媚的春光中飘然落进酒香凛冽的碗碟中,荡出一圈涟漪,清透的酒液映出一双灿金的瞳。

是那个家伙啊。

 

已是月上柳梢,夜空中有阴云漫布,行至月中,把一轮下弦月挡了个严严实实。

酒吞懒洋洋地靠在房檐下,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轻晃手里的酒碟。源博雅这家伙又满嘴大话,这酒没什么好,唯烈而已,入口一瞬爆裂的辛辣哪怕在喝了那么多年酒的鬼王看来也是罕见。

谁知道是不是知晓了红叶要回来的消息故意搬来讽刺他。

“不喝?还是这么多年过去酒量又退步了?”酒吞漫不经心地伸手又斟满了自己的酒碟。

茨木抬手一饮而尽,入口的瞬间皱了皱眉,酒吞轻笑出声。

白发恶鬼放下碗碟,擦了擦嘴角的酒液,对酒吞道:“挚友曾说过,喝酒将醉未醉时最为畅快,往前酒不够尚不能尽兴,往后醉到昏沉再没有之前的兴致。”

“我说过吗?”酒吞终于依稀想起好像是那年在小树林邀茨木喝酒时说过的话,懒散地嗤笑一声,“那又如何,左右本大爷现在也没什么好心情,不如一醉解忧。”

“不过一个女人,”茨木酒意有些上头,面色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不显,鬼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冰凉的石阶,像是强压不耐,“世上女人千千万万,有什么好沉迷其中。”

“沉迷啊……”酒吞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液,心不在焉,“大概她舞跳得好看,嗯,长得也好看吧。”

白发妖怪狠狠皱着眉:“说到底,也不过是具皮囊,对于妖鬼精怪而言,什么样的皮囊没有?”

红发鬼王将酒碟里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面上三分讥诮:“世上万千种皮囊,我选个喜欢的如何,我选个你不喜欢的又如何?茨木童子,你管太多了吧。”

说着伸手又再次斟满了酒。

茨木不自觉敲击石阶的手停了了下来,像被激怒了,反而低声一笑:“不过一具皮囊也有迷惑人心的能力吗?”

语罢院内一阵轻薄的雾霭四散,暗沉的雾气之中轻巧的铃音一响,夜空中缓慢移动的阴云终于与下弦月错开来,清皎的光线从空中倾泻而下,天阶月华如水,雾气消散后那张精致的脸慢慢暴露在月光下。

幻化出的绝色女子双手抵着木质地板,向着酒吞的方向爬行两步,那张无一不精致的容颜距离红发鬼王的脸不过几尺。

酒吞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捧着酒碟的手一抖,清透的酒液顺着倾泻的碗碟尽数洒到了赤裸的手臂上,一阵冰凉。

茨木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握住那只沾了酒香的手,宽大的袖摆顺着抬起的高度滑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白发女子偏过头,脸颊抵着鬼王的手掌,鎏金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近若咫尺的脸,伸出舌头舔上小臂上残留的酒液。

“对我们这样的妖怪而言,”声线是微哑的女音,带着酒香的醇厚感,酒吞愣是从这完全不同的声音里听出了独属于茨木的傲慢,“什么样的皮囊没有。”

被小臂上温热的触感刺激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的酒吞被气笑了,也不抽出手,对着面前的绝色女子淡淡道:“给我变回来。”

茨木不答,放开了那只手,又往前爬了两步,小巧的脸埋进鬼王裸露的胸膛,说话的气息轻拂在精壮的胸口:“吾友……这张脸比那个女人又如何?真的有沉迷其中的价值?”

酒吞低下头,怀里的恶鬼白发间依然隐着那条滑稽的小辫子,不过换作女子,倒有了几分适宜的俏皮。

“茨木童子,你给本大爷变回来。”酒吞没推开他,声音却沉冷下去,已是动了几分火气。

白发女子就像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冰凉的额头贴着裸露的胸口,一轮弯月又再次隐进了乌云间,庭院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安静的呼吸声。

如果之前还算得上是傲慢的挑衅与不合时宜的劝诫……

过界了啊。酒吞在心里想到。

还在想不知会僵持到何时的时候,茨木忽然抬起头,往后退了两步,一阵烟雾散去之后地上坐的已是原来金红甲胄的罗生门之鬼了。

变回原样的白发恶鬼坐回原位,道:“皮囊终究身外何必过多沉迷,唯有力量,挚友拥有……”

“沉迷,”酒吞出言打断了他,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嗤笑,“茨木,你个胆小鬼。”

茨木童子一怔,酒吞仿佛一口气宣泄刚刚压制住的火气,出手抓住了他布满鬼纹的脚踝,干净利落地用力一拉,银铃一阵清响,刚还振振有词的恶鬼还未反应过来便已重重仰躺在木质地板上,红发鬼王欺身而上,膝盖卡进了双腿间,牢牢制住他那只狰狞的鬼手。

“沉迷,”酒吞低下头,嘴唇顺着冰凉的耳尖慢慢滑到脸侧,轻轻咬了一口,“茨木,你连那个词也不敢说吗。”

“吾友……”鬼王温热的喘息紧贴着耳侧,白发恶鬼僵住了。

“世间绝色自然千千万万各有花样,人也罢,鬼也罢,”酒吞恶劣地顺着茨木分明的脸部轮廓一路舔舐,“能让人沉迷其中的当然不是那一身臭皮囊。”

最后舔吻到轻轻颤抖的嘴角,红发鬼王声音低的仿若呢喃:“是爱啊……”

听到那个词的瞬间茨木的身体猛地一抖,像快要窒息的人终于得到久违的空气,剧烈地喘息起来。

酒吞不再给他说话机会,干脆地堵住了他的嘴。

相比起算得上情场老手的鬼王,白发恶鬼的反应实在呆滞得可以,完全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任由酒吞灵活的舌在他的口腔舔舐,最后卷着他的舌头玩弄,来不及吞咽的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着实狼狈。

酒吞早已放开了按住他的手,茨木不知所措地抬起独臂做出想要推拒的动作,却迟迟不下力,那只鬼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酒吞自然发现了,终于放开了他的唇舌,握着那只手按向自己胸口,低声道:“要推开吗?”

又亲了亲他的嘴角:“茨木,不想要我吗?”

抵着胸口的手挣扎了片刻,最后终于放弃了一般抬起来搂住了酒吞的脖颈。

酒吞轻笑,低低在他耳边道:“真的不愿意就不要被我抓到马脚啊……狡猾的家伙。”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听得到细微的喘息和鬼王压低嗓音的调笑:“不是要把身体交给我支配?这就不行了?不说话?”

“吾友……”茨木闭着眼,任由鬼王冰冷的手钻进甲胄里轻抚,一路向下,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不由自主的颤抖。

酒吞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眼睛:“算了,左右你现在也说不出什么了,平时倒是大道理一堆一堆的嗯?”

 

爱让人软弱。不屑于爱,不屑言爱。

他总是无数次告诫自己,但总是无法克制地生出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总说着挚友堕落了,其实他自己也早已经堕落了吧。

他崇拜强大,崇尚力量,对那个女人总是不屑一顾高高在上,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害怕。他的强大像空中楼阁,他总是惊惧着某天一步踏空之后一切会如同海市蜃楼般崩塌。

漫长岁月中的某天发现比起不再强大,他最为惧怕的结果竟然是不能再追上酒吞的步伐,那时候他就明白——无法拯救,这东西就像自发生长的毒,厌恶也好不屑也罢,总会从你身体里抽枝长芽,肆无忌惮地在你体内横行。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把那些蠢蠢欲动的苗头更加用力踩进内心的泥沼。

而酒吞才是真正的内心强大,所以才永远不忌怕把爱挂在嘴边,甚至毫不掩饰为了一个女人烂醉如泥醉生梦死,在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空中楼阁时,酒吞却能肆意挥霍,因为即便某日站在已经被摧毁的一片废墟之中,大江山的鬼王也有自信能重新构架起自己的王国。

所以他才会愈加迷恋这份强大,抽不开断不开,无法拯救。

所幸酒吞永远比他勇敢比他无所畏惧,而他也永远无法拒绝,酒吞开口问他的那一刻便是一败涂地,也许这无穷无尽的一生之中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所以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法克制对这个人的爱恋。

嗯,现在他终于可以说爱了。

 

酒吞抬手抚掉茨木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低声问:“疼吗?”

白发恶鬼摇了摇头,睁开鎏金色双瞳,妖异的颜色在皎白的月光下愈发清晰夺目,眼里浓厚的迷恋无所遁形,酒吞捧起他苍白的脸吻了吻那双漂亮的眼睛,然后轻抚着那双紧紧缠在他腰上的双腿:“你松开一点,这样我动不了。”

茨木微微放开了双腿,手臂却搂的更紧了,酒吞抱着他安抚地蹭着他的脸。

男欢女爱,酒吞自然不是第一次,然而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短暂如蜉蝣的人类终其一生都在追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个他在红叶那里没能得到的东西。

如同冬日一壶醇厚的温酒饮至正酣,早春漫天的樱花细雨一般坠进湖心,秋日融阳下偷得浮生半日闲。前路漫长却再不会无以慰藉。

所以他总想着温柔一些,却克制不住内心想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欲望弄得更狠。

酒吞俯下身撩开茨木脸上的白发在他耳边轻声道:“一年之后,一起回去吧。”

 

 

8

早上起来后从后院摸去厨房的路上酒吞遇到了红叶。

已经恢复理智的女鬼也不再对他恶言相向,礼貌而生疏地对他微微躬身,继续往屋子里走去。

酒吞眯了眯眼:“站住。”

红叶一怔,转过头才发现酒吞说的是正往屋外缩的食梦貘。

“如果你要去叫那家伙吃早饭,免了,我直接带回去,”酒吞动了动被人枕了一晚上僵硬的肩膀,懒洋洋道,“如果你想去打小报告……那家伙还在睡,吵醒了他本大爷切了你下酒。”

……信息量太大!!

本来脑袋就不太灵光的食梦貘直接傻在原地,庭院直接炸开了锅,一群小妖忙着到处转圈传递消息,倒是没人管酒吞了。

红发鬼王对着愣住的红叶笑了笑,悠悠地走进了厨房。

绝色的女鬼回过神,也淡淡笑了下,去见了安倍晴明。

 

当初被收作式神后红叶和受晴明所托的八百比丘尼一起在外寻找阻止自己继续腐化的办法,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事最终也没有瞒已经恢复原本神志的女鬼。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庭院的女子终于送上了自己迟到的祝福与告别。

解开契约之后晴明问她,想好今后去哪里了吗。

长发女子淡淡笑了,时间那么长,总还会有些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吧。

屋外路过的酒吞听罢耸了耸肩,不想承认兜兜转转算是都应验的阴阳师的话。

不过即使是这么漫长的岁月,也总有些东西是时间冲刷不掉的。

行至某一个时刻,停下脚步细数沿途风景,回忆如珍珠,而前面的路未必阳光明媚,但只需知道阴云过后必是星光璀璨,对脚下的路便坦然无惧。

那一个瞬间,是为永恒。


END


ps:开的三轮车lof都不屑于屏蔽……失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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